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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史41】首届春晚播出《乡恋》我第一反应“解放了”
发布时间:2009-03-09 12:27:40

2008年2月4日,李谷一参加春满东方-2008东方卫视除夕晚会录制。IC供图

  当时也有音乐方面的同志跟我说,把《乡恋》重新录音,唱一个比较革命点的版本,别用轻声了。我说那不行。后来领导发出逐客的警告:“再这样唱,就请到适合你发展的地方去!”在这种面临着可能砸掉饭碗的压力下,我还是不服软。———李谷一

  在改革开放之初,李谷一以创新手法演绎抒情歌曲《乡恋》,它犹如春风滋润大众的心灵,却又被某些保守势力视为“洪水猛兽”,斥之是“靡靡之音”、“黄色歌曲”。一方面深受群众喜爱,一方面却遭到一些人的指责和攻击。

  时代和人民终究还李谷一一个清白。从1980年到1983年,《乡恋》从被批到解禁,见证了中国社会打破思想禁锢,中国人对个性解放的追求已无可阻挡。

  李谷一用“逢零一劫”归纳自己人生四次大风波:1970年,因为先前演出过一出湖南花鼓戏《补锅》,在“文革”中被视为“修正主义黑苗子”,她被下放到偏穷湘西农村;1980年,一曲《乡恋》横遭批判,她被扣上“黄色歌女”的帽子;1990年,与河南南阳《声屏周报》打官司,被称为“中国名人第一讼”;2000年,揭发东方歌舞团的腐败事件,直指“制度弊病”。

  李谷一有着不服软的刚烈性情,历经劫波后,今天她依然稳固屹立艺术舞台上。这除了她个人的努力,也得益于改革开放给中国的艺术家一个越来越宽松的舞台。

  《乡恋》被批“亡国亡党之音”

  关于《乡恋》的争论,其实这是当时思想战线上“保守派”和“改革派”的一个争论。在改革开放初期,一些音乐家顺着时代潮流,努力突破过去艺术只能为政治服务的禁锢,积极进行创新探索,我只是这个群体的一员。

  1979年底录制电视风光片《三峡传说》插曲,第一稿歌名为《思乡曲》,曲调民歌风很浓,辽亮、高亢、悠扬。但难以流行、传唱。我们几个主创人员,包括作曲家张丕基、词作者马靖华、录音师曾文济,有个观点,希望这个插曲更具人性、人文、温情化,易于传唱,就是要人民群众喜欢。这样,词、曲作者又重新写了一稿,它就是《乡恋》这首歌。

  1980年1月,先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与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的《每周一歌》,率先播出。这首歌一下子流行开来,很多人排队买东西时都哼唱这首歌。没想到,我和《乡恋》竟然成了当时中国乐坛上离经叛道的众矢之的,招致了如同政治事件般的批评和批判。说这是“资产阶级腐朽音乐、亡国亡党之音”。

  现在有些人以为,当时只是孤立地批《乡恋》这首歌,其实它只是一个导火索。在改革开放之后,中国歌坛上出现了一批抒情歌曲,有人为了打压,就把这些歌曲贬斥为“流氓歌曲”,我当时算是演唱抒情歌曲的先驱者之一,形成了自己新颖另类的歌风。批《乡恋》的实质是批我有悖于“社会主义”传统的歌风和唱法。

  我的个性就是不服软

  当时,在一次“音乐创作”会议上,开始全是一片对抒情歌曲的鞭笞、声讨之声。我据理力争,反驳了一些横加的罪名,还提出了声乐技术要创新的主张。我声明,所有我唱的歌是我李谷一要这样唱的,是经过我第三度创作出来的,和词曲作者没有任何关系,要批判就批判我。当时也有音乐方面的同志跟我说,把《乡恋》重新录音,唱一个比较革命点的版本,别用轻声了。我说那不行,如果你说我唱的时候咬字不清,行腔有问题,气息用得不好,在专业方面有问题的话,我可以重新再录一版。因为艺术是永无止境的,可以不断追求完美。如果只是认为我的演唱方法是资本主义的、是黄色的,强、响、硬那个才是社会主义的,是革命的、红色的,那我坚决不重录。

  那时,中央乐团领导对我的唱法,先是指示:“到此为止。”我依然坚持,后来领导发出逐客的警告:“再这样唱,就请到适合你发展的地方去!”在这种面临着可能砸掉饭碗的压力下,我还是不服软。我觉得我是对的,我就一定要坚持。我说将来历史一定会证明我李谷一是正确的。

  曾想让邓小平同志来评理

  《乡恋》遭批判的那段时间,我还是坚持演出,而且演出任务非常重,每天还得应付记者们的采访,有四次声带出血。

  1981年除夕,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迎春联欢会。我之前听说邓小平同志会来出席。当时中央乐团乐队的朋友们就跟我说这是个机会。我说,没有《乡恋》伴奏谱怎么办,他们说没关系,我们给你齐奏。当时这么做,也是冒着很大危险的。小平同志是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我就想证明,《乡恋》,是不是违背了改革开放政策,或者是黄色歌曲,阻碍了改革开放?当时我想,只要小平同志说我这个歌唱对了,那我不就胜利了?他说不对,我就只好认输了,我服他。

  可惜那天小平同志没来。当我看到李先念同志来了,毫不犹豫地唱起《乡恋》。李先念同志听完笑眯眯地,未置可否。大会堂里满场掌声,有的人还跑到前面来跟我握手。

  当时全国各地的群众是最支持我的,经常给我写信。有东北林区的林业工人说:“我们的生活非常困苦,但是听了您美妙的歌声后,感觉生活真美好”。还有一个年轻女孩给我写信说,因为感情挫折,她起了轻生的念头。但是看了我的演出,突然感到世界上还是有这么美的东西,不会再离开这个世界。许多文艺界人士还鼓励我,“你的路是对的,坚持走下去。”当时,我到各地演出,中央乐团节目单上不写《乡恋》,可观众不答应,不唱《乡恋》就不让我下场,我在返场时就场场唱这首歌。

  1983年中央电视台举行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我在台上独唱了六首歌,对唱了两首歌,突然听到主持人姜昆拉长声音报幕:《乡-恋》,当时真是不敢相信!我的第一反应是“解放了”,《乡恋》不再是禁歌,我不再是一个饱受争议的歌唱家了。

  《乡恋》在首届春晚上解禁

  旁白:1983年中央电视台第一次春节联欢晚会第一次尝试设置观众点歌,当时晚会设置了4部热线电话。许多观众纷纷来电要求演唱《乡恋》。时任晚会总导演黄一鹤回忆说,把这首禁歌放在电视里播出特别在春节晚会上播出,那是捅破天之罪,个人的政治生命就要出问题了。他请示了台长,台长也不敢拍板。当时国家广电部部长吴冷西在现场坐镇,黄一鹤就叫人把几大盘点歌条送到他面前。吴冷西考虑之后,决定播《乡恋》。

  《乡恋》一开始并没有在演出曲目中,现场没有伴奏带。有个工作人员立即骑着自行车从家里带来了《乡恋》伴奏带。黄一鹤说,《乡恋》的解禁不仅是一首歌的解禁,也是一种观念上的突破,使人们对改革开放更充满信心,对追求人性化的东西更理直气壮一些。

  有人曾想让我和邓丽君同台

  《乡恋》遭批那阵,批我是“黄色歌女”,有领导说我在模仿邓丽君,还给我取了个外号“李丽君”。其实,我听到邓丽君的歌大概是在1982年后,我挺喜欢邓丽君的歌,但我们的唱法和歌风不同,我是属于中国民歌现代唱法,邓是流行歌曲唱法。我们也从来没见过面。有人曾想促成我们俩同台搞一场音乐会,但最终没搞成。

  人民支持才有今天的李谷一

  回过头来归纳,我的演唱理念是:以人为本,以情带声、以声传情。在演唱方法上,简单点讲,就是“洋为中用”、“古为今用”。演唱形式不拘一格、敢于跨界。我在中国现代民歌唱法中,运用了很多手段,像气声、半声、轻声等,还有人说我在歌曲处理中有种特有的“李氏小拐弯”。这些都是歌曲演唱中的技巧、表情符号。就像写文章时打上顿号、问号、惊叹号、省略号等各种标点一样,是为了表明情绪、情感。比如“气声”,中国有句俗话:此时无声胜有声。气声的运用体现的就是这种感觉。

  想当初在批判《乡恋》的日子里,就是广大人民群众的那种渴求思变的力量给了我支持和帮助,才有今天的李谷一。

  我理解“快男”“超女”等活动

  “快男”、“超女”等选秀活动,是应一部分群众的文化需求而兴起的。尽管社会上有很大争议,但我赞同这种大众娱乐文化。我当初就是从一片批判声中走过来的,明白一个新事物闯出来的艰难。年轻人发展需要一个平台,需要前辈给予帮助。

  我粗略统计了一下,至今我演出了20多部戏曲,演唱了有资料可查的不同风格、不同类型的歌曲600来首,开创了一代歌风。我提议创建了中国轻音乐团,培养不少人才,为中国轻音乐和流行音乐事业发展起到带动作用。央视的“青歌赛”,我是唯一当了13届评委的人。今天我依然活跃在艺术舞台上,改革开放这30年来,我个人虽然经历了不少风雨坎坷,经受了深重创伤,不过扪心自问:我无愧于国家、无愧于人民、无愧于此生。

  本报记者 许黎娜 实习生 马迪蔡 艾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