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30年全球名家访谈录”路线图，第八站：悉尼。CFP供图

本报记者与霍华德合影。

　　文、图/本报特派澳大利亚记者 肖欢欢 

　　昨天，澳大利亚前总理霍华德先生在其位于悉尼的行政楼内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畅谈了他对中国改革开放30年的见解，并对中国未来的发展之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据悉，这也是他首次接受中国媒体的专访。 

　　霍华德表示，中国改革开放后的崛起是近50年来世界上最重要的大事之一，中国过去30年对外开放的经济政策不仅让中国获益，也影响了全世界。而中国经济30年来始终保持高速发展是因为选对了发展道路。如今，中国和澳大利亚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常紧密，而对于两国关系今后的发展趋势，霍华德则表示：“只有更好，没有最好”。此外他还透露，他正在写一本关于自己政治生涯的书，书中会有很多内容涉及他和中国领导人之间的交往细节。 

　　霍华德表示，1985年，当他行走在上海街头时，大多数人还是骑着自行车上班。当他再次来到中国时，小汽车已经在中国满街跑了。

　　人物简介

　　他曾经叱咤澳大利亚政坛数十年，四次就任澳大利亚联邦总理，成为澳大利亚历史上第二位执政时间最长的总理；他在担任总理期间曾6次访问中国，成为澳大利亚历史上访问中国次数最多的总理；在他的总理任期内，中国和澳大利亚的关系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就是去年11月刚刚卸任的澳大利亚前总理约翰·温斯顿·霍华德。(上图为霍华德正在翻阅《广州日报》）

　　关于中国印象

　　交通工具的变化是中国社会进步的一面镜子 

　　广州日报：在澳大利亚的历任总理中，您是来中国次数最多的一位，这足见您对中国的关注。是您对中国充满兴趣吗？还是说中国的其他什么地方吸引了您？ 

　　霍华德：我去中国很多次，仅仅在我任职总理期间就去了6次。这是因为我认为中国对澳大利亚非常重要，澳大利亚和中国建立了建设性的关系——不仅是经济上的合作关系，就像现在一样紧密，而且还有教育等方面的关系。澳大利亚是中国留学生最喜欢来的地方，我们有很多有中国背景的澳大利亚人。我觉得澳大利亚和中国的关系必须而且完全有可能再进一步，这也是两国人民所期望看到的。这就是我作为总理为什么频繁访问中国的原因。当然，我也是历任总理中任职时间较长的一位。 

　　在我刚刚担任总理时，有一些评论家预言我不会跟中国有更多的交流。但事实证明他们的猜测是完全错误的。 

　　广州日报：您任职总理期间先后6次访问中国，这6次中国之行有没有不同？有没有一些让您特别难忘的事情？ 

　　霍华德：我对中国印象最深刻的是1985年到1997年之间的巨大变化，1997年之后我再到中国时，感觉变化更大。今天看来，中国的很多变化在于她更加现代化了。每次去中国，我的这种感觉都更加强烈。我的总体感觉是，中国每年都在进步，中国越来越多元化。

　　我最近一次去中国是在今年8月份去中国出席中国的北京奥运会。那是中国的一个很大的骄傲，也很好地诠释了奥林匹克精神，这是一届节俭而高效的奥运会。 

　　中国在1985年到1997年的变化实在太大了，这是我历次访问中国后的亲身感受。记得1985年我作为反对党副领袖访问中国时，先后到了北京、上海，当我行走在上海街头时，大多数人还是骑着自行车上班。而当我随后再次来到中国时，小汽车已经在中国满街跑了，因此，交通工具的变化是中国社会进步的一面镜子。我对中国发生的巨大变化感到吃惊。

　　关于改革开放

　　中国领导人非常善于搁置争议、求同存异 

　　广州日报：中国有句话叫做“旁观者清”，作为一名深谙中国发展进程的外国政要，您认为中国改革开放30年取得的成绩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霍华德：毫无疑问，中国改革开放后的崛起是近50年来世界上最重要的大事之一，中国过去30年对外开放的经济政策不仅让中国受益，也影响了全世界。30年来，中国的最大成就就是经济的持续、高速增长，中国人民也享受到了这种高速发展带来的喜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中国解决了这么多人的贫困问题，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的奇迹。从改革开放之初至今，中国把两亿人口从贫困中拉了出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项任务是一项了不起的事情。 

　　其次，中国逐渐成为世界经济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她能让来自世界各地的投资和资金流注入，这些都带来中国人生活水平的提高。中国人的生活水平提高之后，有了强大的购买力，这种购买力也惠及世界其他国家。每一个中国人都从改革开放中受益，尤其是那些从贫困线上摆脱的人。这是最让我震撼的。

　　毫无疑问，中国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是跟她在经济领域进行的卓有成效的改革密切相关的，事实也证明这些改革是非常正确的，特别是大胆尝试在一些领域让私营资本进入，极大地激发了社会的积极性。 

　　广州日报：很多人都说您是对中国最了解的外国政要之一。从您的视角来看，您认为中国的改革开放能够取得成功的原因是什么？ 

　　霍华德：中国人的勤劳？也不是，因为勤劳并不是中国人所特有的。我觉得中国人做事非常务实，不会好高骛远。除此之外还有三个原因：中国人的坚定信念、相信自己的文化并对自己的文化感到骄傲和对教育的重视。中国人做事有自己的一套，他们对自己的文化始终充满信心，这对每一个国家都很重要，那些对自己的文化失去信心的国家就会倒退；中国政府在减少文盲、提高全社会文化素质上的努力也让人敬仰。 

　　广州日报：那么，中国取得的这种成功有没有一些属于中国的特别因素？比如中国5000年的历史文化形成的凝聚力等？中国廉价的劳动力等？ 

　　霍华德：正如我在和中国领导人的交流中发现，他们非常善于搁置争议、求同存异，把精力集中于大家有共同利益的地方，共同发展，这是一种政治智慧。中国和澳大利亚在很多地方有差异，两国有不同的历史、文化、语言、政治制度、宗教信仰，如果我们一开始就意识到这种差别，这对于我们处理两国关系非常有帮助。那样，我们就能够一开始就找到我们的共同点，展开合作，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中国和澳大利亚关系如此紧密的原因。中国和澳大利亚两国在政治上、思维上都有差别，我们不可能忽视这种差别，如果我们注意到这些，我们就能跳过这些差异，寻求那些对双方都有利的地方。 

　　此外，我觉得中国人民的集体性非常好，能够集中很多人的力量朝着一个方向前进，把一件看似很难的事情完成。

　　关于中国制造

　　澳大利亚市场上70%的服装都是从中国进口的

　　广州日报：中国的改革开放对澳大利亚带来了哪些影响？澳大利亚人的生活有没有因此产生变化？比如说，中国便宜的日用品卖到澳大利亚，既便宜，又耐用，从而大受欢迎。您本人有没有用过中国货？ 

　　霍华德：我刚刚也说过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成功不仅让中国人民受益，也让世界受益，澳大利亚毫无疑问也从中获益。比如，改革开放之后大量中国留学生到澳大利亚留学，有些留在当地工作，给澳大利亚带来了活力。另外一个显著的益处是，中国每年都从澳大利亚进口很多煤炭、铁矿、清洁天然气等能源，中国是澳大利亚巨大的出口市场。在过去的10年中这一市场扩大了四倍。当然，中国也是澳大利亚重要的进口来源地和贸易伙伴，我们每年都从中国引进大量高品质的商品。如今，很多澳大利亚人都在使用中国货，澳大利亚市场上70％的服装都是从中国进口的。所以，中国的经济改革也让澳大利亚人受益。 

　　广州日报：那么，您平时都使用中国货吗？ 

　　霍华德：当然。现在澳大利亚市场上有很多中国的衣服、电器等。我以前穿过的很多衬衫，上面都写着“MADE IN CHINA”。尽管我不知道这些衣服的牌子是哪里的，但我知道他们是中国制造的。3年前，我还专门在中国订做了一件衬衫，然后从香港运过来，这样的衣服我还有好几件。不仅是我，很多澳大利亚人都买中国产品，因为它实惠。     此外，中国的节日在澳大利亚也有很久的历史了，比如春节，这些并不是留学生到来后才带来的。不过留学生的到来让澳大利亚人更加熟悉中国文化和这些节日，并接受这些。

　　广州日报：您还记得第一次来中国时的情形吗？当时都做了些什么？去了什么地方？吃了些什么东西？ 

　　霍华德：我第一次到中国时在上海的一间很古色古香的宾馆里住下，然后参观了当地的博物馆、文化中心，那个地方是中国共产党1921年召开第一次会议的地方。当时我吃了很多美味的中国菜，他们提供什么我就吃什么，都很好吃。不过我叫不上来那些菜的名字。 

　　如今我在澳大利亚也经常能吃到很多中国菜，不过这和我在中国吃到的地道中国菜味道是不一样的。这是因为澳大利亚的很多餐馆都是广东人开的，做的都是CANTONESE(广东菜)。

　　关于中国发展

　　金融风暴条件下增速缓慢才是问题 

　　广州日报：在您的任期内，1996年至2006年的11年间，澳大利亚GDP平均增长率达到3.5％，是世界上经济增长强劲的国家之一。这也创造了一个奇迹。因为基数越大，增长也越难。中国今后可能也会面临着增速放缓的问题，有没有一些心得值得中国借鉴？ 

　　霍华德：我认为这期间澳大利亚的经济能够高速发展，是因为我们采取了持续的、一系列的经济改革。比如税制改革、劳工制度改革、社会保障制度改革等。通过这些改革，我们把失业率和通货膨胀都降到很低；通过合理的财政预算，我们还避免出现了财政赤字，消除了巨额政府欠债；我们还放开了政府对一些领域，如公共设施建设领域的限制，让民营力量进入这些领域。当然，我也希望新一届政府能延续这些政策。 

　　我觉得中国要走持续现代化的道路，一旦走上这条路，就要持续下去。我可以肯定地说，中国现在走的这条道路对中国的发展将非常有帮助。我认为中国政府应当延续自己的政策，继续扩大对外开放。当然，我不能说澳大利亚在经济改革上的一些措施中国应该采纳，因为两国的经济规模、内部构造都是不同的。但我可以说，中国能够取得经济的快速发展是因为中国实施了一条市场化的道路。你必须走下去，没有回头路。要是在回到以前那种国家控制一切的局面，那样的话中国的增速就会放慢。

　　当然，所有的国家都会受到此次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中国作为国际社会的一部分，也会感受到金融危机带来的增长乏力的压力。这也是正常的。 

　　广州日报：中国接下来的改革开放可能会遇到哪些困难？ 

　　霍华德：中国政府接下来需要解决的是提高自己管理经济的能力，要避免经济过热产生通货膨胀。这就是一个度的拿捏的问题，促进经济增长和避免经济过热中间的平衡要掌握好。当然，在当前全球金融风暴的条件下经济过热不是问题，增速缓慢才是问题。但我坦诚地建议，中国政府应该明白，当你跟国际接轨的时候，不仅从中获益，负面影响也随之伴生，必须意识到风险。就像金融风暴如今已经影响着每一个国家，而就在一个月前，还有很多人认为中国可以在这场金融风暴中独善其身，但现在这种看法已经被证明是错误的。如今我们是一个共同体。 

　　中国的改革开放接下来还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让经济自由发展和政府干预过多之间的矛盾得到解决。虽然目前中国经济增长很快，但一些资源还没有利用到位，中国的国内市场还存有很多束缚，政府干预过多的影子还随处可见——尽管与30年前相比已经改进许多。而这将直接关系到中国经济今后的长远发展态势。 

　　广州日报：中国GDP已经连续多年保持了8％以上的高速增长，您预测中国经济接下来还能保持这种高增速吗？

　　霍华德：中国的高速发展是建立在她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基础上的高速发展，她自然比发达国家发展要快，因为她是从一个较低的出发点上起步的。所以中国的很多问题必须在经济的高速发展过程中解决，任何的增速缓慢或减退都会在失业率等方面有所体现。 

　　由于受到全球金融风暴的影响，因此我预测，今后一个时期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会放缓，因为没有一个国家的经济能够连续很多年保持非常高的增速。经历一段时间后，中国经济会恢复一个更高的增速，但我很难给你一个明确的数字会增长多少。中国的经济发展过程中，可能会跟其他国家一样，经历一个暂时的低谷，然后复苏，然后再发展得很快。当然，这只是我的估计。     

　　关于两国关系

　　自由贸易区谈判不应该成为中澳关系的检测品 

　　广州日报：自您任职总理期间，中国和澳大利亚便一直在进行自由贸易区谈判。您对两国之间的经贸发展前景有何展望？

　　霍华德：我觉得两国的经贸关系会比现在更加稳固，更加紧密。如果能保持这种关系，那对两国来说都是福音。在我卸任总理时，两国的关系已经非常紧密了，如果能在自由贸易区谈判中达成一致，那将是最好的。

　　但我想说的是，即便两国没有就自由贸易区达成协议，两国关系也会非常融洽。因此，我们不能把自由贸易区谈判当作考验两国关系的一个筹码，不管协议能否达成，两国的这种关系都会持续下去，我相信现任政府也会这么做。我们肯定会源源不断地把天然气、铁矿石卖到中国去，同时购买大量中国商品。它（自由贸易区谈判）是一个锦上添花的附属品，绝对不应该成为两国关系的检测品。两国关系用一句话说就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广州日报：在当前全球金融风暴的条件下，中国能做些什么呢？ 

　　霍华德：当你成为一个市场的受益者时，当你的出口商品需求减退时，你就会感受到明显的寒流。中国的经济发展需要注入大量资金，但要注意注入资金后不要威胁经济的稳定性。不要投资过快，政府拿出来的钱要是能够消受得起的。要是中国经济能够保持高速增长，那对世界经济也是一个很大的贡献。每个国家受影响的情况不同，要对症下药，向国际市场注资时不要盲目，不能把自己国家的经济拖垮了。 

　　广州日报：有些国家担心中国强大后会对他们造成威胁，您怎么看？ 

　　霍华德：我从来不会因为中国的经济实力增长而感到困扰。相反，我希望中国能够保持快速发展，这对澳大利亚也有利。 

　　关于华人

　　华人和留学生已经融入澳大利亚的生活

　　广州日报：一位普通的澳大利亚人对中国的印象是怎样的呢？提起中国他们首先的是什么呢？一个自强不息的国度？还是廉价的劳动力？ 

　　霍华德：对每一个普通的澳大利亚人来说，中国是一个正在崛起中的强国，而且对澳大利亚的经济非常重要。因为中国会进口我们很多的矿产，而认为中国是廉价劳动力代名词的观点已经过时了，这种看法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持这种观点了。在更多的澳大利亚人眼中，中国是崛起中的力量（growing power）。

　　广州日报：近年来，中国前往澳大利亚的留学生和移民越来越多？悉尼也有类似的“中国城”，华人在澳大利亚的各个领域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 

　　霍华德：中国文化上的开放也让澳大利亚人受益，大量留学生的到来和人流对澳大利亚促进很大。来到澳大利亚的中国人很快便融入了澳大利亚，并保留了他们的特质，正如人们希望的那样。而来自中国的大量专业技术人才，如医生、律师、会计等领域的人才的到来也丰富了澳大利亚的人才结构。正如我们的政府鼓励的那样，我们鼓励所有的国外移民在澳大利亚自由的生活，像说英语一样说自己的母语。 

　　华人和留学生已经融入澳大利亚的生活。如今，华人在澳大利亚的各个领域都发挥着重要作用，给澳大利亚增添了活力。澳大利亚应该有准备接受来自世界各个国家的人，只要他们能融入当地，成为我们的一分子，适应我们的文化如同澳大利亚本地人一样。每个国家都应该有能够分辨出来的文化，从世界各地来的人们也将成为澳大利亚文化的一部分。 

　　广州日报：很多人很关心您卸任后的生活什么样？您还每天坚持跑步吗？

　　霍华德：（笑）是的。我还每天坚持锻炼。我卸任总理之后在世界各地进行巡回演讲。目前我正在写一本关于我的政治生涯的书，不过目前我还没有想好书名。书中会有很多内容涉及我和中国领导人之间的细节。我现在的生活和担任总理时期的生活自然是不一样的，我会抽空打高尔夫、曲棍球。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的话，那就是现在每天仍然很忙，不过没有当总理时那么忙。如果中国邀请我前去演讲，我将会非常开心。

　　记者手记 

 　 当总理时常去华人社区 

　  本报记者最早见到澳大利亚前总理霍华德是在2006年6月。时任澳大利亚总理的霍华德在对中国进行访问时，与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共同在广东深圳出席了中国首个LNG（液化天然气）项目——广东LNG项目投产仪式。有了这次一面之缘，两年后的现在，经过一个多月的多方张罗，终于联系上这位对中国非常熟悉的外国总理。

　　在和熟悉霍华德的人交流时我了解到，他是一位非常友善的外国政要，即便在担任澳大利亚最高领导人期间也经常到澳大利亚的华人社区出席当地的社区活动。行走在悉尼的唐人街，中国人对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总理并不陌生，不少华人告诉我：“前年春节前我们搞新年活动时他还参加了呢。”而在和霍华德先生一个多小时的面谈初步印证了坊间对他的印象。不过，这位两鬓斑白的老人给我的印象不仅是友善，还有他对某件事情的坚定信念，正如他所说的中国人所特有的“Strong belief”。他对中国改革开放30年的关注和熟悉程度之深也让我感到吃惊。看来国外研究中国的风气之盛一点也不假。 

　　霍华德对于中国未来的发展之路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也对中国奇迹充满期望。中国的下一个30年，世界期待着，我们也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