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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廷龙:识书、熟书与藏书
发布时间:2007-12-17 16:41:59

        顾廷龙(1904-1988),版本目录学家,江苏苏州人。1931年毕业于持志大学国文系,1932年毕业于燕京大学研究院,获文学硕士学位。后任燕京大学图书馆中文采访部主任。1939年,与张元济等共同创办私立合众图书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上海市历史文献图书馆馆长,上海图书馆馆长、中国图书馆学会副理事长。

        谈中国图书馆,不能不提及顾廷龙。顾廷龙(1904~1998),字起潜,1904年生于苏州。从1932年始,顾廷龙以燕京大学图书馆为起点,终生投身于图书馆事业,长达60余年。

        “本本翻阅一过,一回想就能记起它们”
        顾廷龙家学渊源,有颇深的学术水平和文化知识。他曾说自己“最有研究的还是小学(文字学),当年在燕京大学时就是学的这个,版本鉴定、书法都还是后来才搞的,因此,排列起来,第一是小学,第二是书法,第三才是版本研究。”研习书法和古籍版本的本领,乃是顾廷龙在多年实践中所得的。而他之所以能蔚成一大家,也是依靠自学成才。聪明人总是以自己的学问扩充认识世界的本领,贡献于社会。顾廷龙曾不止一次地说:“不是自己有所研究,就不能理解图书资料的内容,也不可能真正懂得图书资料的运用,也不会重视图书资料的搜集与整理。”凡事身体力行,他就是循着这条路,亦步亦趋地走在图书馆读书、收书和用书的路上的。
        顾廷龙自幼就养成了无日不读书,无日不翻书的习惯,每到一处就寻书读书。1939年,他自燕京大学南下出任由张元济等人创办的上海合众图书馆的馆长,若干年后,为开导青年人读书,他曾现身说法,自豪地说:“长乐路书库(合众图书馆)二楼的每一部书,晚上就是不开灯我都能摸得到”,又说:“要识书熟书,须得亲自阅览原书,合众25万册藏书,我本本翻阅一过,所以能像认识的朋友似的,一回想就能记起它们。因为泛览群籍,就难顾及自己的兴趣,我最初也有这种遗憾,身在书海之中,却不能从容浏览,有如庖丁烹饪盛宴,为主人享客,而自己不得染指。但久而久之,也就乐在其中了。图书馆就是为人民服务嘛!”
        这里自有他的自谦处。其实顾廷龙读书颇深,善于应用。1998年,时为上海图书馆名誉馆长,顾廷龙以94岁高龄逝世后,他的儿子、两院院士顾诵芬将家中藏书送与上海图书馆,其中有部跟随他长达半个世纪的《汉书》,从书中字里行间深浅色彩不一的圈圈点点中,可视见书籍主人的苦读力度。《汉书》是顾廷龙一生爱好的一部书,1956年还与王煦华先生联手推出注释本《汉书选》,别开生面,颇具高见。他对《汉书》非常熟悉,时时发表己见。有一次,谈及毛泽东与许世友曾讲的“常鄙随陆无武,绛灌无文”,就感叹地说:“这些人都是汉初大功臣呢,还只是偏才,要全才可不容易啊!”

上海图书馆

顾廷龙在图书馆伏案读书。

顾廷龙与图书馆工作人员亲切交流。

顾廷龙手迹

        因为热爱古籍,所以顾廷龙对典籍的运用也是自如自在。1984年,当为画牛大师汪观清《角牴图》题诗时,他就一口气用了春秋老子、宁戚、战国田单和隋李密的故事:“关前紫气老聃过,辕下迎晨宁戚歌。奔腾火阵破强敌,放牧《汉书》挂一帙。古来英杰载简编,与尔之名共流传。今见勇猛角抵戏,宛若相扑大力士。牸状乳多犍宜耕,振兴中华逢盛世。”正是随手拈来,恰到好处。

        “收书不容易,收进一部珍贵版本更不容易”
        顾廷龙的知识面广,读书多,因而懂得识别并辨认文献价值,虽然自谦说自己一生只是为图书馆收书,但他收书的路子却相当广,考虑得也相当远。他曾多次介绍说这得益于前辈学者的开导。早在燕京大学图书馆时,有个采购委员会在指导图书采购业务,该委员会成员由邓之诚、容庚、郭绍虞、洪业和顾颉刚组成,他们学识渊博,又各有专长,能随着各自研究领域的扩展和深化,来判断所需要的文献和书籍的支撑,因此常常能对图书采购提出要求。专家学者所执有的前沿思维使得顾廷龙日后业务很注重集思广益,他尤其是主张图书馆采购要多听取学界高层人士意见,要有超前意识,还要打造自己的特色藏书建构。因此顾廷龙经常告诫采购人员:“收书不容易。收进一部珍贵的版本,更不容易,是真功夫,我还在努力,没有止境。”
        顾廷龙的收书理念是相当别致的,可以说是那个时代学者主持图书馆所得出的一个创意。他相当注意将那些容易为常人忽略的非书籍出版物放进收购圈,如账册、戏本、宝卷、哀启、布告、金石拓片、著作稿本抄本、图片照片,甚至还有解放前电影院、戏院随票印赠的说明书和广告。满满塞了两麻袋。可别轻觑这些粗劣的薄薄小纸片,很多还是他亲自在戏剧院门口捡来的呢!
        顾廷龙还有经常为收书出行的习惯。1955年一个秋天深夜,他从上海造纸工业原料联购处得知有从浙江遂安运来的200余担废纸旧书,拟发往造纸厂充作纸浆。他得知后彻夜不眠,清晨便率员工赶往翻查,连续11个日日夜夜,抢救了大批书籍文献档案,其中有传世孤本明万历十九年(1566)刻本《三峡通志》和稀罕的明刻本《国史纪闻》《城守验方》,还有不少的家谱、朱卷。顾廷龙自1939年参加合众图书馆后,就开始注意收藏朱卷,当时馆藏的有原先经张元济、叶景葵等前辈学者重价收购的海盐朱氏寿鑫斋所藏朱卷2000余册,又有吴县潘邑著砚楼所捐赠的1000余种,在此基础上,经顾廷龙到任后继续收集不辍,竟达8000余种,成为上海图书馆收藏一大特色。
        顾廷龙好书法,深谙各路书家。因而经他收集、鉴定的金石拓本亦多是善本、孤本,其中如《王羲之十七帖》《水前本瘗鹤铭》《颜真卿争坐位帖》。在2006年展览陈列后,近日又以《翰墨瑰宝上海图书馆馆藏珍本碑帖从刻》由出版社印行,于上海书展推出,墨林惊艳,数史流芳,可惜他本人却没有看到,也确是件憾事。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前人种树,后人撷果。这正是顾廷龙等前辈所怀的卓识和远见。

        为胡适寻抄《水经注》
        顾廷龙是学者,又是图书馆大家,他自然深知图书馆与学者的功能,早在他出任合众图书馆长期间,始终根据合众创办之既定方针“专供研究高深中国国学者之参考”,协助前来阅览者或由他们介绍来的有志于文史研究的青年学者,查阅研究课题须用的书籍资料。
        他以渊博的知识提供书目咨询。其间有很多故事传为佳话。早在1947年,在上海地方法院做小职员的方行,经复旦大学蔡尚思教授介绍前来,顾廷龙不嫌其人了无名气,亲自为之提供书目,送上书刊。要知道,方行所阅读、收集的可都是当时已难以寻找的清末维新派谭嗣同和樊锥的材料。据《顾廷龙日记》记载,方行先后来了三天,每天都乘兴而来,得意而归,收获自是非常。解放后顾廷龙方才知道,方行原来是中共地下党员,尔后方行又当上了主管图书馆的市文化局长。20世纪六十年代,顾廷龙还协助方行编印了由张元济题署的《樊锥文集》。
        早在三十年代,顾廷龙在燕京大学图书馆任职期间,就与胡适相识,常帮助胡适寻找各种文献图书。当他回苏州家乡探亲时,胡适还特地托他赴昆山角直一带的旧家去访求道光二十五年的诸生籍,以求证那年昆山或新阳的县学第一是否是王畹。胡适为此深感过意不去,说“此琐屑事,乃屡屡奉烦,不安之至”。顾廷龙认真而圆满地完成了这个重托。1947年,胡适为全力考辨《水经注》版本,常来上海搜寻、阅读各种版本的《水经注》和“注疏”。不时向顾廷龙咨询、求教,并请他帮助设法收集、抄录散布于各处的《水经注》。他后来对顾廷龙说:“我近年到处宣传我正治《水经注》,其用意正欲使各地的《水经注》都出现耳”,又说:“在翻天覆地中作此种故纸堆生活,可笑之至!”1948年10月到1949年1月,顾廷龙还和在北平的胡适鸿雁传书,来来往往的信中,谈的都是相关《水经注》版本的寻找、传抄,考信它的原本和改本。顾廷龙真是服务到家,专门替胡适送上全祖望《水经注》重校本和罕见的清人作《水经注流注》,以便于胡适为北京大学建校50周年所开办的《水经注》版本展览陈列。当胡适因在客中无法承担《水经注流证》的钞写费,求助于顾廷龙时,顾廷龙当即同意垫支。1949年4月,胡适离开上海赴美国前的一个月,又经常来图书馆阅书,与顾廷龙商付《水经注》并将修改之有关《水经注》文章及诸跋给他过目,他即随手交与工作人员录副,每抄就一篇,自己又必校读一过,然后作为收藏品保存。由此可以看出,顾廷龙真是处处注意图书的收藏。因此当“文革”批斗他时,说他是“片纸只字,都是资料”。

        一扎手写的“描红簿”
        图书馆是一本百科全书,一本藏天地万物的大书。顾廷龙深知此理。他很希望图书馆发挥文化载体的特殊功能。其中之一,就是要多出人才,而且是人人都能有特长。
        早在六十年代初期,顾廷龙任上海图书馆馆长期间,就不只一次地说:“图书馆是—个综合性人才场所,什么学科都需要”,又说“现在上海图书馆有300多人,如果每个人都懂得—门专业知识,掌握—个分类的书籍,那么如有读者来咨询什么问题,那么就方便多了。”他的这种思路,晚年弥深,也越对年轻人寄以期望。1998年8月,顾廷龙应邀在四川乐山为开办的西南、西北八省古籍训练班授课,参加训练班的有60余人,多是来自省图书馆、博物馆的骨干。他的讲课,是用柔和的苏州话开讲,鉴于语音不懂,由他的学生沈津配合写板书;几天后,学员也大多听懂了些,有些课则由沈津代讲,他坐在旁边助阵。每个学员都静心聆听。乐山十天,顾廷龙心情非常愉快,更为这些学员的认真而高兴,对沈津说:“这几个省来的人回去以后,不光是要在实践中运用学到的知识,而且他们今后还会注意如何保管古本,如果每个图书馆都有懂得古籍重要的人,那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他确实关心后继有人,这在方方面面都有表现。八十年代初,顾廷龙发现当时有些年轻人字写得像蟹爬,歪七斜八,且多杂有别字错字,很担忧,因而当他知道身边有位同事孩子启蒙要习字,但市场还未有描红簿供应,就自己买来一扎毛边纸,用红墨水笔在纸上整整齐齐地写了很多的正楷字送给她,要她的孩子权充描红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