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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1976] 周恩来与漩涡中的周家孩子
发布时间:2007-11-19 10:32:41

  讲述背景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总理逝世。这个灾难深重的国家陷入了更加巨大的悲痛之中。在当年的清明节,更有无数人涌向天安门广场,追思伟人,声讨乱权。巨星陨落,民众觉醒,8亿人的愤怒终于在极度压抑中集体爆发,让乱权者看到了民意的不可漠视。在国家命运如此风雨飘摇的关口,对于周恩来的亲属来说,除了失去亲人的悲痛,他们又遭遇了怎样不为人知的内情隐忧、委屈彷徨?日前,周恩来总理的侄子周秉钧讲述了他的1976,以及与总理夫妇交往的点滴,展示了亲人眼中大国总理的风范与艰辛。

  讲述人•周秉钧

周秉钧先生接受采访中,不经意间的坐姿与墙上周总理像契合。

  周秉钧,周恩来胞弟周恩寿之长子,1942年生于哈尔滨,1949年到1955年间,一直跟随周恩来、邓颖超夫妇生活在中南海西花厅。1961年入伍,1967年分到广州空军作飞行员,后任师副政委,广空司令部参谋长助理。1992年转业,任广州市保税区管委会副主任。2003年退休后,一直生活在广州。
  周秉钧一生严遵总理夫妇教诲,踏实做事,低调为人,从不张扬。在广东工作生活40年,鲜现公众视野,总理侄子的身份少有人知。老人的两个儿子也都从事着技术工作。在周总理逝世三十周年时,周秉钧才应邀回忆了三十年前那些难忘的日日夜夜。

       我的1976
        伯父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太多事情完全身不由已。文革的十年对他的身体影响很大,他甚至亲自下令批捕了我的父亲,他的亲弟弟。
        1976年1月8日晚,我在广东接到北京的电报,里面只有一句话:听到消息后,千万不要来京!
        我知道伯父去了,但我一定要去见伯父一面。我请示空军司令,张司令告诉我总理有遗嘱:“不留骨灰,外地的孩子不要回来,尤其是秉钧,要坚守岗位!1月9日,在多方努力下,我和妻子还是去了北京。
        不久,就传来“四五运动”的消息。我们家人没有参与这事,因为群众的感情已经让我们非常感动了。
  接下来,天灾人祸不断,不过,最终粉碎了“四人帮”。所以,现在回头来看,1976年真是一个重要的年份。中国又在这一年慢慢走向正轨,又是大喜的。这几十年来,伯父伯母的教诲,我时刻也不敢忘记,并用这样的原则教育自己的后代。

        周恩来三兄弟

周恩寿  资料图片

        周恩来(1898-1976):宇翔宇。妻:邓颖超。
        周恩溥(1899-1945):字博宇。妻:王兰芳,子:荣庆。
        周恩寿(1904-1985):字同宇。妻:王士琴,子女:秉德(女)、秉钧、秉宜(女)、秉华、秉和、秉建(女)。另有一子秉哲(早逝)。

  链接
  周恩来弟弟被捕内情
  爸爸被捕的真正的内情,直到“文革”结束后,王金岭(周同宇被拘捕后主管他的人,周恩寿字同宇)才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
  那天,公安部长谢富治递给他一份文件,是周恩来总理亲笔批示的逮捕令:立即逮捕周同宇。
  王金岭按照谢富治的指示找到傅崇碧。傅崇碧司令员态度明朗:“周同宇就是与王光美的哥哥一块吃过几次饭,红卫兵就说是什么阴谋‘聚餐会’,是特务活动!完全是无中生有,无限上纲嘛!谁知案子报到江青那里,她倒动作快,不问青红皂白,一下送到了总理办公室。”
  “周总理找我去商量,我立即向他建议,与其让红卫兵乱来,不如由卫戍区出面用拘留的形式把周同宇保护起来,总理接受了我的建议,不过他提笔批示时想了想,把‘拘留’改为‘拘捕’,这是总理想得周到,拘留不能时间太长,而且不能搜查住所,拘捕当然就不同了。”
  王金岭非常专注地听取傅司令下达命令:“第一,这案子是红卫兵弄起来的,人抓起来后,还要他们继续介入调查,但你必须左右局面;第二,拘捕周同宇的事,只能你知我知,绝对保密!” 
        7年后,爸爸出狱,他含泪对我说:“你知道我和什么人关在一起?都是部长以上的大人物!多亏有你伯伯,把我这小舟拴在了大船上,这才闯过险滩,要不早就翻船沉没了!他们整我,目的就是为了整你伯伯,所以,天大的压力,我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据周秉德的《伯父周恩来和父亲周恩寿》,转自《人民日报海外版》(有删节)

        初见伯父
        开始中南海西花厅的6年生活
  1949年,我7岁。当年8-9月,跟随母亲从天津到北京,只记得那天下着大雨,胡同里积水很深。一位何叔叔过来接我,说是要带我见伯伯,但伯伯是谁我根本不知道。坐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到了中南海。一个大院子,中间一个天井,四周都是长廊和很老的房子。迎面过来一个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皮肤白白的,走路很快。何叔叔介绍说:“这是同宇(周恩寿字同宇)的儿子”,来人冲我温和地笑了,还跟我拉了拉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伯父。从此,我就在中南海住下来了。开始住在丰泽园,不久随伯父搬到西花厅。
  在此之前,我姐姐已经到了北京,与伯父伯母住在一起。后来,我父亲被分配到北京钢铁工业局工作,按他的级别,分到的房子很小,家里住不下,所以,我妹妹也被伯父接到了西花厅住。我们平时在学校寄宿,周末回西花厅。住在东屋的一个大房间,四张床一溜摆开。
  那段时间,伯父给我的印象是非常忙,走路都是风风火火的,有时连卫士都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一年放寒假的时候,我早上七八点钟起床后,在院子里玩,兴致一高就叫起来。伯伯的卫士长成元功赶紧过来说:“可不敢吵,总理才刚刚睡下!”我从那以后就留意到伯伯经常熬夜。七妈(即邓颖超,周恩来在家族中排行老七,周秉钧们按淮安风俗呼之)曾说:你伯伯不是不能睡,是没有时间睡,如果可能,他一睡能十几个小时。
  因为伯伯工作特别忙,所以,在西花厅见到他的机会不是特别多。偶尔会在一起吃饭,也会和我们聊聊外面的一些情况,尤其是在我们大了之后。但是,从来不许我们过问他工作上的事情。
  大部分时间,我们的教育和生活都是七妈负责。七妈对我们照顾很周到,但在教育上的原则性从来都很强。我记得有一天,我妹妹还在上幼儿园,好像因为要个什么东西没有得到满足,就大哭,后来干脆在地上打滚。我姐姐去劝她,但被七妈拦住了,说:“都不要理她,让她哭,等她哭够了,哭累了,她自然就不哭了。”果然,不一会,妹妹听周围没有动静了,拿开捂着脸的小手,看周围已没有人了,也就停止了哭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我在中南海生活了6年,开始几年都是在西花厅吃饭。稍微大了点后,七妈就给我买饭票,让我和妹妹到中南海饭堂吃,并告诉我,李敏李讷也都是每天吃饭堂。1955年,我读初中了,自己家离学校更近,而且,房子也大了一点,我就搬回去和父母住了。

  被动员参军
  伯父希望干部们带头送子女参军

  1961年,我即将高中毕业,参加了空军来校招飞行员的体检,但是,我想自己的身体条件难以合格,所以还是加紧准备考大学。但是,没想到体检居然过了一关又一关。就在这时,一天,姐姐突然告诉我:“伯父明天请你去谈话”。我一愣,当时刚刚19岁,这是伯父第一次对我用了“请”这个词。会是什么事呢?
  次日上午,我赶到西花厅。午饭时,伯父回来了,和我边吃边谈。问我:“高考准备得如何了?打算考哪里?”我如实回答,准备报考清华无线电系。“有把握吗?”我说“应该问题不大”。就在这时,伯父突然话锋一转:“你想参军吗?”我脱口而出:“想啊,我从小都想当兵,现在正在参加飞行员的体检”。伯父说:“嗯,好,如果飞行员做不了就去做海军、海军不合格就去陆军服兵役”,我说“好!”这时伯伯说“那大学就不考了吧?”
  我一愣,不考大学实在没想过,说:“考还是要考一下吧”。伯父说:“既然决心参军,为何还要高考呢?不要以为只有上大学才有前途,我就没上过大学。我知道你喜欢无线电,但是,到了部队也一样可以学啊。”接着,他才告诉我,国家刚刚经历三年自然灾害,为了保证恢复农业生产,今年国家决定,不再从农村征兵,只从城市征。这样一来,就可以保障农村的劳动力,减轻城市给农村带来的负担。我这才大致明白了,也同意了伯父的建议。
  但是伯父为何如此郑重其事地动员我参军,背景我一直不太明白。直到到了学校,军委空军司令部军校部的张孔修副部长见到我,说“你就是总理动员参军的侄子?”我这才知道,原来,在当年召开的恢复生产发展的会议上,伯父讲话希望干部们带头送子女参军,以保证农村劳动力。他说“不要以为我没有儿子才这样说,我有侄子,而且,我还可以动员两个”。会后他就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我是其中之一。
  旁白:在周秉钧兄弟姐妹六人中,有4个都参军了。其中两人还去了最艰苦的内蒙和新疆。但是,由于参军时周恩来夫妇并不知情,担心两人是“走后门”入伍的,还曾派人前往部队调查两人。周秉钧航校毕业后被分到广州空军。正在延安插队的秉和以及在内蒙插队的秉建,在1970年分别参军,到了新疆和北京,但是伯伯、七妈还是让他们回到了原来插队的农村和牧区。伯父伯母对周秉钧及两个弟妹参军的事处理方式截然不同,但是原则却是一个,那就是要符合国家的政策和需要!

  我也“批”过伯父 
        为让伯父休息七妈让我敲他办公室的门

  “文革”开始后,我一直在外地,但是,能够明显感觉到伯父实在太难了,太多事情完全身不由己了。这十年对他的身体影响也非常大。1967年9月,我从航校毕业去广州报到,路过北京,再次去探望伯父伯母。一进西花厅的走廊,七妈已经在等我,说“你先别到客厅,先去看这张大字报”。在伯父办公室门口,贴着一张工作人员写的大字报,要求总理根据他心脏出现早博的情况,爱惜身体,改变他不分日夜过分繁忙的工作状况。(注:大字报原文为:周恩来同志:我们也要造你一点反,就是请求你改变现在的工作方式和生活习惯,才能适应你的身体情况,从而你才能够为党工作得长久一些、更多一些。这是我们从党和革命的最高的长远的利益出发,所以强烈请求你接受我们的请求。)很多前来汇报工作的中央领导,叶帅、聂老总等人也都在上面签了名。七妈问我:“你对大字报同意吗?”我说“同意”。“同意就签字”。所以,这张大字报上也有我的签名。
  到了客厅,七妈讲到了伯父忙的程度,说最严重的一次是接待红卫兵,连续36个小时没有休息。因为红卫兵来了一批又一批,轮番找他辩论。这次辩论对伯父身体摧毁很严重,因为它不仅累,而且生气。
  这段时间,伯父每天从外面回来都是先进办公室。我与七妈都坐到饭桌上了,让卫士和服务员去轮番去叫,都不出来。七妈没办法,说“秉钧,你去叫。他每次吃饭不是三顾茅庐,不会出来的”。一次我临走时,对七妈说:伯父太忙,我不去与他告别了。七妈却说:“不不,我就是让你去敲敲他的门,顺便把他拉出来散散步。”我只好去敲门,因为伯父的办公室我们是不能进的。接下来这个镜头我印象特别深:我开了半扇门,伯伯正拿着笔在桌前看文件,眼睛从花镜上面看着我。七妈说:“秉钧要走了,你起来送送他吧”。伯父看看表,放下眼镜,这才起身陪我往外走,总算是能散散步,透口气。

  父亲被捕
  七妈让我连夜住西花厅

  伯父除了应对全国的混乱局面外,不久,也必须面对自己家中的意外情况了。1968年1月,我正在北京参加空军系统学习毛著积极分子大会。会开完了,我准备第二天就回部队。所以,当晚买了条中华烟回去看父母。到家,却发现爸爸不在。问十五岁的小妹妹秉建,她支吾着说出去了,“这么晚了还能去哪儿?出远门还是见朋友?”我接着问,秉建忍不住了,说爸爸昨晚被人带走了。
  我大吃一惊。因为家里没电话,赶紧跑到外面公用电话,打电话给七妈。七妈说:“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现在马上来我这一趟!”我赶到西花厅时,天已经黑了,大冬天的,很冷,七妈正穿着一件大衣站在走廊外面的台阶上等我。我上台阶,敬个军礼。不等我说话,七妈就开口了:“秉钧,你回答我,你对这事是什么态度?”
  我也不愧是学毛著积极分子(笑),说毛主席在1955年肃反的时候讲过:“这次肃反不同以往,可捕可不捕的不捕,可杀可不杀的不杀。”这次既然抓了,看来是非抓不行了。但是我搞不清楚事实,没法进一步表态。七妈说“好吧”,转身和我一起进客厅,又说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何在此等你?就是要在你没有进入客厅,脑子来不及转圈的情况下问你。你这时说的才是真心话。你的态度是对的。”然后又告诉我:“你今晚就住我这里,不用回去啦。”我说明天要回部队,行李都在家,而且刚才还没有见到妈妈,我得和她谈谈。七妈说,“应该和你妈妈谈谈,但再晚也要回我这里来”。我明白她的意思,在我爸爸刚被抓的情况下,我在家里住,日后万一审查起来也说不清楚。住在七妈处,就不会有人说什么了。
  我又马上赶回家里,向母亲详细了解情况。母亲说,昨天晚上,是北京卫戍区的政委黄作珍亲自来家里带人的。我妈问怎么回事,黄说还要了解才能真正搞清楚,只是要她相信群众相信党。该上班上班,教育好孩子,此时不能外传,就连对儿子也不能讲。还交待说,父亲的退休金照发,但我们家人不能动,每月会有人按时来取30元作为他的生活费用。
  一家人愁云惨淡。我对母亲说,咱们都等等情况再说吧。母亲还说,她在我爸的抽屉中发现了500块钱,问我怎么办。我说要问七妈,然后给母亲留了两百块钱,拿上行李,穿上大衣,就又去了西花厅。
  这时已经十点多了,伯伯也回来了。我对他说:飞行员要忠诚老实,既然父亲出了问题,我就不能隐瞒,回去要向组织怎么说?伯伯说,不要给你们的基层组织说了,直接给吴司令(吴法宪)说吧。我又提到500块钱的事。伯父说,告诉你母亲,看看是不是新票子,号码是否连起来的,如果是,就不能动。
  次日早上7点,我起床到客厅,伯父已经从外面办事回来了,告诉我“不要再找吴司令了,我昨晚见到他了,已经说了此事。你何时能向你们基层组织讲,我会告诉你的”。说完这些,又进了他的办公室。
  七妈说:“这事要尽快让秉德(周秉钧的大姐,时在西安工作)知道。我马上写一封信,你给小六(周秉钧的小妹周秉建,时年15岁,读中学)送去,让她马上去西安。”我拿信找到小妹,因为学校里不方便说话,就到了西单电报大楼大厅,将信给她,让她马上坐火车到西安去了。
  随后,我也回到广东。再也没有父亲的任何消息。只是听母亲说,每个月都有一个叫王金岭的干部到家里来拿爸爸30元的退休金,或者一些换洗衣物。但父亲具体关在哪里,一直不知道。直到1975年夏天,父亲才被释放,整整关了7年半。

  伯父亲自签署逮捕令
  伯父去世后我们才知内情

  但是,对我父亲究竟为何被抓,我们一直不是很清楚,直到1981年,有一次七妈把我父、母亲和我们几个孩子叫到了西花厅,专门讲述了这件事情的经过。七妈说:“你们伯伯到后来”,——七妈说话不喜欢用极端的词语,“后来”也就是临终前的意思——“拉着我的手说了一句话:‘一切都拜托你了!’我想,党和国家的事情也不可能拜托我啊,只能是家里的事,而家里也只有同宇这件事最大了。我这两年专门调材料来看,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我父亲当年有几个比较投缘的朋友,其中一个是王光美的哥哥王光琦,此外还有两个老教授。四人经常在一起吃饭聊天,也难免有些牢骚。刘少奇一倒台,王家也要清查。红卫兵在王家抄家时发现一叠请柬,上面有我父亲和另外两个教授的名字。很快,除了我父亲,王光琦他们三个都被红卫兵抓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其中一个教授自杀了。红卫兵一看死了人,不好办了,就将所谓的案卷统统送到了中央文革。江青看到有我父亲的名字,就批了一句:请总理阅。这等于是将了伯父一个军:你的亲弟弟,我看你怎么办!
  伯父就此给主席写了报告,并提出两个建议:一、交给红卫兵办;二、先由卫戍区部队控制起来,再由组织查证。并说明“我以第二种为宜”。而主席的批示也很简单:请总理酌办。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伯父就亲自下令批捕了父亲。此事交由当时的公安部部长谢富治执行。但是,父亲被关押的地方是北京卫戍区一个营房腾出来的地方。所以,并没有像关在秦城监狱里面的人受到很大的摧残。这里气氛相对平和,每人一个房间,可在走廊散步。
  讲到这里,七妈也说“幸亏是在北京卫戍区”。我父亲接着说“否则就死无对证了”。七妈说:“‘文革’中,你伯父也是用这种方法保护了一批人。”
  到了1979年,我父亲得到平反。后来,我与当年主管我父亲的干部王金岭成了好朋友。他告诉我:你父亲不愧是总理的弟弟,甚至可以说是伟大的弟弟。因为那时经常有人过来审查他,就是想从他话中找漏洞,“抓一句话就能治总理于死地!”开始问不出来,后来就想各种办法,比如说审问连轴转,或者跳着年代问,试图把我父亲的思想搞乱。但是,他在里面没有说过一句错话,没有给人任何把柄。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伯父亲自下令抓自己的亲弟弟,这该有多难啊!我父亲不过是个小人物,退休前也只是一个内务部的专员。
  旁白:周秉钧保存的当年那份逮捕令上写着“立即逮捕周同宇”的字样,周恩来还在旁边用蝇头小楷注明:“其妻:王士琴;三女:周秉德、周秉宜、周秉建;三子:周秉钧、周秉华、周秉和,家住北京机织卫胡同27号”。
  关于此事,周秉钧的姐姐周秉德曾经在一篇《伯父周恩来与父亲周恩寿》的文章(刊于人民日报海外版2001年8月17日第七版)里有专门回忆。周秉钧的妹妹周秉宜也曾经在北京晚报的连载文章《周家有男当劳模》中提及。
  “文革”中,我们都能够感受到伯父的艰难处境,但是谁也不能说什么。因为它绝对不允许我们问他工作上的事情。所以,即便父亲被抓,我们谁也不再在他面前提,更不敢说求情释放的话。而且,在那个年代,连国家主席都被抓了,总理的弟弟又算什么呢!
  对于“文革”中的种种荒唐,伯父也很少在我们面前有所表示。我只记得有一次,是1973年12月,我在人民画报上看到章士钊的大作出版的消息。但是,没几天,上海文汇报就刊登了批章的文章。中央媒体都推荐他的作品了,文汇报怎能如此搞对立呢?那天我在西花厅和伯父聊天,就很随意地说起这件事。他当时在沙发里坐着,很吃惊地说:有这种事?然后就去办公室了,不知道是否去处置此事了。这可能是他在我面前最明确的一次表示对文汇报的不满。
  平时,我们是绝对不能介入他的工作的。他定的家规中就有一条:不要替别人带信、告状、求情。文革中我也因为这个得罪了不少老首长。

  最后一面
  伯父说“你爷爷一生没做过坏事”

  我最后一次见到伯父是1974年。当年4-5月,我回京休假,断断续续地和他见了几面。其中有一次,我走进西花厅,他正穿着睡衣、戴着花镜在客厅里看文件。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伯父在客厅里里穿睡衣。他同我握手聊天。坐得时间长了,就起来走动走动,双手抱着膀,突然就说起了爷爷:“我对你们的爷爷一直抱着同情和敬重的心情,他为人老实,但是本事不大,一生只做了一个小职员,每月收入不过20块钱,但他一辈子没做过坏事,还掩护过我……”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些往事。后来慢慢琢磨,一来是当时他暂时把工作交给了邓小平,暂时相对得到一些放松,有时间和我聊天了;同时,他也很清楚自己的病情,希望我能知道一点自己家族的历史。
  我5月中旬离京。伯父6月1日就住院了。这消息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只是在报纸上见不到他的消息了。后来姐姐来信说伯父情况不好。当年11月,我又赴京参加一个空军会议,在西花厅见到七妈,她看上去也很疲惫。我问她身体怎么样,她只回答了一个字“累”。我提出来“您什么时候去医院看伯伯时我想和您一起去看望他”。七妈说:“你想去看伯伯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先听我说说情况:为了你伯伯的健康,中央规定只有政治局委员以上的负责同志因工作需要才能探望,对于我也规定每天只能见半小时。你要去的话,必须要请示中央。”我说“那我就不去了,请您代表我向伯伯问好,祝他早日康复”。并把带来的山东大枣送给七妈,七妈见了说“这么大的枣!正好伯伯喜欢吃脆枣,我让桂师傅烤一烤,带给他吃”。

1974年4月,周秉钧(右二)去看望七妈(邓颖超)。

1961年7月,周秉钧(左二)参军前与伯伯、维世姐姐和金山在中南海西花厅。

  1975年夏天,“批邓”活动又闹得沸沸扬扬,明显能感到“四人帮”(当然,当时还不知道这个称呼)的气焰日渐嚣张。和普通老百姓相比,除了担忧国家外,我们还有对个人安危的忧虑。我曾对我妻子说过一段话:“现在中央又开始“批邓”了,内情我们不了解,但是,能明显感到伯伯在与他们的矛盾中处于不利的位置。虽然我现在还在飞(做飞行员),但是今后的情况很能预料,你要有思想准备。”妻子只说了一句话:“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跟你在一起”。

  送别风波
  七妈发电报不让我们进京

  1975年底,我休假回京探亲,这次不再提去看伯父的事了。七妈见到我带的广东小蜜桔,连声说好,“可以拿去给你伯父榨汁喝”。其实,这说明伯父已经不能吃东西,只能进流食了。
  然后,七妈起身去里间点眼药。这时,她的秘书赵炜神态凝重地对我说:“有件事要告诉你,本来你七妈想自己说的,但是她一提起来就难受……”说到这里,赵炜的眼圈红了:“你要有思想准备,你伯伯的状况很不好。七妈嘱咐,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们都要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她是没有儿子,即使有儿子,如果在外地,也不会让他回来的!”我听着听着眼睛就湿了,点了点头。
  从那之后,我的心情就非常压抑。1976年1月7日晚上,我经广州回到部队。第二天晚上开个会,师长安排我发言。8日晚上,我正在开会,一个参谋突然叫我接电话。——在这个时候,我最怕的就是电话电报了。还好,电话是我老婆打来的,但是她劈头一句就是:“你接到电报没?”我心里又“咯噔”一下:“哪里来的?衡阳还是北京?”因为当时我儿子在衡阳外婆家,如果是衡阳来的,充其量孩子头疼脑热的,也不会是什么大事。直到此时,我还心存侥幸。但是,我老婆说:“北京的,只有一句话:听到消息后,千万不要来京!”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老婆问我怎么办,我说一定要回,让她赶紧托人买机票。回到会议室,师长让我发言,我说我讲不了。他很奇怪,跟我回到宿舍,我如实说了,师长的眼泪就下来了。他马上准了我的假,还和我聊到凌晨两点多,都是忧心忡忡,不知道国家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师长走后,我开始收拾东西,一夜未眠。9日凌晨5点半,我正躺在床上眯眼,师长打来电话,让我马上听广播。打开收音机,传来的就是哀乐。
  我搭乘我们空军的便机到了广州。见到我老婆,却说没有买机票。此时,广州空军的领导也来了,直接把我拉到军区礼堂。原来,我老婆先是找到广空的一个处长,他本来说没问题,不必买票做客机,直接搭乘空军的便机就行。但是得知事情原委后,就不敢做主了,去请示广空的朱云谦政委,因为有这份电报,朱也不敢定夺,只好请示空军司令张廷发。张司令最终还是问到七妈的秘书赵炜那里。
  在军区礼堂,广空的领导们说,赵炜再次转达七妈的意见:按电报意思办。我说:“我一辈子听他们的话,但是老人都去了,我一定要去见他一面!”说到这里,连朱政委他们也都哭了。又代我再次请示空军司令,张司令的回答还是按电报意思办,并且说,总理有遗嘱:“不留骨灰,外地的孩子不要回来,尤其是秉钧,要坚守岗位!”我一听伯父有这样的遗嘱,无论如何不能违背,马上要回部队去,但是广空朱政委说“你心情不好,就在广州休息几天吧”,就把我和爱人安排在招待所。

邓颖超秘书发电报嘱咐周秉钧不要进京(电报原文:伯母嘱听到消息后千万不要来京。赵炜)。

  回到招待所,我躺在床上想来想去,觉得伯父不可能能考虑得这么细了,还交待,“尤其是秉钧在第一线要坚守岗位”,那么,这话如果是七妈说的,还有商量的余地。下午一点多了,我还是给七妈打了个电话。是秘书赵炜接的,我说:“让我坚守岗位的话,如果是伯伯说的,我不能违反,遗嘱是不能违背的,如果是七妈的意思,我还想争取一下。我和妻子两地分居,本来每年就有一个月的探亲假。我现在休的是自己的探亲假,不是请事假。”
  赵炜在请示过七妈后说:“你七妈的意思是,如果征求她的意见,她仍旧不能同意你过来回来,但是你们组织上有什么安排,她不管了。”赵炜还补充说:“如果你来,必须11号之前到,否则看不见了!”
  我和妻子终于乘坐1月9日下午4点45分的航班去了北京。
  旁白:周秉钧保存的众多关于伯父伯母的照片中,其中一张是周恩来去世之后,躺在灵堂里,身上覆盖着党旗,邓颖超含悲站在旁边。很多人都以为这张照片摄于人民大会堂。但是,周秉钧说,当时的场地是北京医院的车库,临时改成了一个灵堂。
  1月11日下午,周恩来总理出殡。从北京医院一直到八宝山,道路两侧挤满了自发前来送别的群众,无数人在寒风里中哭泣甚至晕倒。这一“十里长街送总理”的悲壮场面被载入历史,为中国人所熟知。

  亲历十里长街
  七妈扑到棺材上:“恩来,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当天,送葬的车队没走正门,从北京医院的一个侧门出来。但是,没想到,一出门口,就看见很多老百姓已经在此等候。车队最前面是开道车,其后就是灵车,紧跟着是王洪文的车,随后是七妈和秘书的车,接下来是我们坐的面包车。当天非常冷,寒风凛冽。但是,一上长安街,人更多了,路两侧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从东单到八宝山,一直没有中断过。人虽然多,但是很安静,只有哭声,气氛很压抑。
  在长安街上,由东往西方向,除了车队外,是没有车辆通行的,但是由西往东方向并未进行交通管制,车辆照行不误。不过,有一个感人的细节时,对面所有的车辆,不论是公交车还是机关的车,遇到车队都会自发停下来,等我们通行。
  就在这时,我突然看见前面车上的赵炜隔着后窗向我摆手,我不明其意,以为他在给我打招呼,也摆了摆手。下车后,他才告诉我,七妈让他通知我们:不要哭!
  到了八宝山,秩序完全乱了,因为人实在太多了,都要再看总理最后一面。赵炜一下车,就拉住了七妈,然后告诉我们:一个抱着一个的腰,不然非冲乱不可。于是,我姐抱着赵炜的腰,我抱着我姐的腰,后面结成一串,但还是给冲散了。
  在最后告别时,我看到伯父的样子,脸特别特别瘦。据说,他死时体重还不到80斤。从出事后,我一直没见七妈掉过一滴眼泪,直到这时,她才一下扑到棺材上,大喊一声:“恩来,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就泣不成声了。

邓颖超在周恩来遗体前。灵堂设置在北京医院的车库里。

周秉钧仍保留着1976年他与爱人从广州赶回北京参加周总理丧礼时佩戴的黑纱和纸花。

  良苦用心
  七妈:伯父追悼会上江青不脱帽,是因为有病不方便

  12日,骨灰被送到故宫一个大殿里供人吊唁。15日,在人民大会堂开了追悼会。在追悼会结束后,七妈让我们这些亲属、医务人员和身边工作人员留下,就在大会堂台湾厅开了一个短会。她首先肯定了一点:医务人员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和责任。然后,又说“中央对你们伯伯的评价已经高过了实际,你们不应有任何意见,在后事上我一句话没说,没提任何要求,中央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办。”然后,她和我们这些人逐个握手。轮到我时,问何时回部队。我说想在北京多陪她几天。她说:“那好,18号那天,你和姐姐到我这里来,就你们两人,弟弟妹妹就不要来了。”
  18日,我和姐姐如约前往西花厅。一进门,七妈就说我们:“怎么还带着黑纱?纪念没必要通过这种方式,你看我们这里的工作人员都不戴了。”我们也只好把黑纱取下。
  七妈先讲了伯父的病情,说从发现癌细胞到去世,大大小小做了十几次手术。1975年9月20日,在膀胱底部又发现了一种新的、更毒的癌细胞。这种癌细胞在2000例病人中才会出现一例。因此,就没有再动手术,病确实是治不好了。因此,“外面有任何传言都不要相信!”——当年,在其他领导人去世时,确实有一些传言,比如陈毅去世时,就有传言说是因为林彪授意医生手术不做干净等。七妈特意解释,是怕医务人员承担压力。
  此外,七妈又解释说,追悼会那天,我让你们站在工作人员后边,是不想让你们出现在镜头上,太过张扬。后来,我们自己在琢磨,当时,“四人帮”正是嚣张的时候,七妈此举也是想保护我们。
  然后,她又说:“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我是军人,不敢随便乱问。我姐姐比较胆大,她第一个问题就是:“伯父病重时,主席究竟有没有去探望?”七妈说,“你们都知道主席和伯伯是多年的战友,对伯伯是多么器重。但是,你们不知道伯伯病重时的样子,而且,主席身体也不好,见了面刺激太大,对两人的心情和身体都没有好处。因此,中央不让主席去看。”
  我姐的第二个问题是:追悼会上,江青为何不脱帽?朱老总那么大岁数了,都还敬了个军礼。七妈解释说:江青同志有病,不方便脱帽。
  我们离京返回广东不久,就传来“四五运动”的消息。我们家人没有参与这事,因为群众的感情已经让我们非常感动了。不久,部队也要求查曾经在“四五”期间去过北京的人。气氛搞得很紧张。都被我们应付过去了。“批邓”风潮也愈演愈烈,上级指示必须开会学习。我拿着文件找到师长,他说“我是军事干部,这是你们政工干部的事!”我说上面说必须一把手亲自抓啊,他问我具体哪天开会,然后说“那天我肚子疼!”——大家对这些都很反感了。
  接下来,天灾人祸不断,不过,最终粉碎了“四人帮”。所以,现在回头来看,1976年真是一个重要的年份。伯伯、朱德委员长、毛主席先后在这一年去世,又发生了唐山大地震,这是大悲,但十月六日中央在华国锋同志主持下,粉碎了“四人帮”,中国又在这一年慢慢走向正轨,又是大喜的。这几十年来,伯父伯母的教诲,我时刻也不敢忘记,并用这样的原则教育自己的后代。